《趁世界还年青》剧照，饶晓志在剧中饰演凯文 海淀阑尾摄

文/《环球》杂志记者 刘娟娟 实习生 韦伊

编辑/马琼

“十年前叫《蠢蛋》，十年后改成了《趁世界还年青》。十年前会觉得，我们这个时代的人是不是有点蠢？十年后的心理状态是，这个世界还很年轻，我们可以去做一些改变。”

同一部戏，十年前和十年后的不同剧名，对应着导演饶晓志的心态由“愤怒”“犀利”变得“温和”“包容”。这是很多创作者从青年到中年都走过的心路历程。

十年来，在电影领域杀出一片天地的饶晓志，实际上从未远离戏剧舞台，他不仅时常带着自己那些代表剧目到各个城市巡演，还创办了旨在扶持青年创作者的晓年青剧团，拥有了自己的演出地——晓剧场和回剧场。十年来，饶晓志经历了自我心态与创作理念的转变，也目睹了中国戏剧市场的变迁。

2025岁末，饶晓志戏剧作品、晓年青剧团出品制作的话剧《趁世界还年青》在北京晓剧场演出。这部脱胎于饶晓志十年前话剧《蠢蛋》的作品，延续了他对人性、社会机制与情感困境的关注，此番再创作引入了人工智能（AI）判断机制，借此揭示科技时代下情绪、人性与理性的交叠，使舞台表达兼具当代性与思辨性。值得一提的是，该剧是“顶流明星”王俊凯的话剧舞台首秀，他的参演带动演出票迅速售罄，并以其在青年群体中的影响力，引导更广泛的观众群体关注戏剧艺术。

荒诞为镜观照时代

《趁世界还年青》和《蠢蛋》的故事背景设定在遥远未来的“皇家合众国”，该国推行一部极具争议的《凯文法案》，法案规定：任何人的言行若间接引发他人犯罪，也将被判有罪。该剧通过三位主角的视角，展开三条故事线：背包客托马斯因搭车途中卷入一对情侣的争吵，间接引发命案，因此触犯《凯文法案》；高位截瘫患者薇薇安曾试图自杀并间接导致邻居死亡，从而触犯《凯文法案》；《凯文法案》的起草人凯文最终也因该法案沦为囚犯，陷入自我审判的困境……《趁世界还年青》相较《蠢蛋》最大的变化是，在最终的《蠢蛋秀》综艺节目中，AI“蛋蛋”为狱中三人打分，决定谁能被释放。

这部作品包含了许多复杂的主题，它探讨了法律与道德的关系、言论自由与行为责任的边界、网络浏览量与公众审判的荒诞性，讲述了人性是如何被异化的，而又应该如何进行反抗。AI在真人秀中判定得分的设定，也让对人性异化的思考更深一层：在AI时代，人应该如何自处？当人被要求成为趋近完美的机器，是否还有“犯错”的自由？

《趁世界还年青》剧照 海淀阑尾摄

饶晓志对《环球》杂志记者说，从这部剧的“网络批判”角度来看，十年前和今天在网络上发表意见的是不同人群，虽然换了一茬又一茬，但很多人的戾气、冷漠、认知偏差总体上是一样的，随着更多网络平台的出现以及AI的介入，未来可能会出现更多分裂的意见。

“其实从我的角度来说，观众能感受到什么都ok。每次我不管是做电影，还是做戏剧，观众的感受都是各不相同的。”他以《趁世界还年青》中的《凯文法案》举例，“有些人可能会站在凯文这边，有些人可能会站在立法者这边。我们只是假想出这么一种奇怪的法律，去探讨在那种荒诞的语境下，怎么去规范我们的生活，对和自己意见不一致的人的看法，会不会产生一些变化？”

“人本身当然是复杂的，因为我们有了网络，我们这种真实的、复杂的东西可能会被放大，也可能会不被重视。”饶晓志也希望，观众能够通过这部剧看到这种复杂性。

拥抱变化和新的可能

“这几年接受采访，已经没有人跟我提‘绅士喜剧’四个字了，你是第一个。”

饶晓志向《环球》杂志记者坦言，当年为自己的舞台剧冠以“绅士喜剧”的标签，觉得“有点洋气”，现在看就“有点土”了。

彼时，饶晓志把对现实的关注与反思蕴藏在荒诞与黑色幽默的戏剧外壳之下，开创了独树一帜的“绅士喜剧”，创作出《你好，打劫！》《你好，疯子！》《咸蛋》《蠢蛋》等舞台剧作品。

“当时我们是想要做一些新的东西，希望能够在‘表达’和‘观感’之间做一些平衡——我一直坚持，电影也好，话剧也罢，不管是悲剧还是喜剧，观众都能有一个酣畅的观看体验。”饶晓志说，当下在大量快节奏、娱乐化的信息冲击之下，观众在发生改变，“绅士喜剧”这一概括有些“落伍”了，创作者也需要改变，要学习怎么与当下结合。

据饶晓志观察，以前的戏剧观众更渴望一个作品里能有一些点拨他们的、使他们豁然开朗的、让他们产生共鸣的时刻，寻求一种浑身的通透感；而现在的戏剧观众，尤其是Z世代的观众，可能更多想要一些直接的东西，“你提出一些问题，你又解决不了，你提出它来干什么呢？会有人发出这样的疑问。”因此，戏剧创作应该拥抱变化和新的可能，作出一些相应的调整。

但饶晓志也表示，尽管他的创作主题很开放，“但有时候没办法瞬间忘记我吃过的那些饭、看过的那些书，我愿意去改变，但不一定能那么快。”

这些年，饶晓志已由起初那个“愤怒”“犀利”的年轻创作者转变成“温和”“包容”的大家长——2021年，他组建了旨在为年轻戏剧人提供优质创作平台、与青年创作者共同探索舞台表达边界的晓年青剧团。接下来，他表示要挑战经典名作的诠释，“我之前没有这个勇气，现在岁数大了，有了一些关于人生的想法。”

“明星效应”为剧场带来新东西

这是舞台剧演出中不常见的景象：入场时严格的安检和物品寄存，王俊凯登场或有精彩表演时台下发出的“哇~”，粉丝像在演唱会上一样赠送应援物料……

《趁世界还年青》是饶晓志所说的“拥抱变化和新的可能”的生动实践。由于王俊凯的加入，这部剧自官宣起便收到极高关注度与讨论热度。王俊凯在剧场表演上的投入，使作品在艺术完成度与公众讨论度之间形成良好平衡，也让一部极具实验气质的作品获得更高可见度。随着首演开启，讨论逐渐从明星效应转向作品本身，在文本、表演与舞台呈现等层面收获更多专业评价。

饶晓志对《环球》杂志记者说，王俊凯的粉丝——那些更年轻的观众，因为王俊凯而走进了剧场。可能很多人是第一次来看话剧，这些完全在新的媒介环境下长大的年轻人也为剧场带来了新的东西。

《趁世界还年青》剧照，王俊凯在剧中饰演托马斯 洋枝甘璐摄

“小凯他们是见过大场面的。”饶晓志说，这些“明星演员”并不像大家以为的那样，来到了一个新的舞台就慌神了，“他们的心态已经磨炼得很好了，该承受的和不该承受的他们都在承受。所以我觉得，大家不要小瞧他们。我认为他非常好地完成了演出，甚至超越了我对他的一些期待。”

饶晓志认为，时间对于很多艺人来说是很奢侈的，演舞台剧又“不挣钱”，王俊凯愿意空出两个月投身话剧舞台，是因为觉得这件事有意义。

大概十年前，在话剧舞台深耕多年后，饶晓志将《你好，疯子！》搬上大银幕，又将《蠢蛋》中高位截瘫患者薇薇安的故事融入影片《无名之辈》，继而又创作出《万里归途》《人潮汹涌》等高话题度影片。这些年来，饶晓志可谓是话剧和电影双线并行，从未远离任何一个舞台。

饶晓志对记者说，从他个人角度来讲，没必要把话剧捧上神坛，也不必将其看低，“有些人动不动就把话剧弄得非常高级、高不可攀，有些人又把话剧看得很低端，认为那种接不到活的演员才来演话剧。从我的角度来讲，我觉得它就是一个讲故事的平台和媒介。”